张爱玲散文

拥挤是中国戏剧与中国生活里的要素之一。中国人是在一大群人之间呱呱堕地的，也在一大群人之间死去。 中国人在哪里也躲不了旁观者。 婚姻与死亡更是公众的事了。 中国的悲剧是热闹，喧嚣，排场大的，自有它的理由。 就因为缺少私生活，中国人的个性里有一点粗俗。“事无不可对人言”，说不得的便是为非作歹。

然而通篇“我我我”的身边文学是挨骂的。最近我在一本英文书上看到两句话，借来骂那种对于自己过分感到兴趣的作家，倒是非常切当：“他们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瞪眼看自己的肚脐，并且想法子寻找，可有其他的人也感到兴趣的，叫人家也来瞪眼看。”我这算不算肚脐眼展览，我有点疑心，但也还是写了。

在通俗的小说里，一个男子如果送一个穷女孩子上学堂，那就等于下了聘了，即使他坚决地声明他不过是成全她的志向，因为她是个可造之材。报上的征婚广告里每每有“愿助学费”的句子。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几條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舖的櫥窗里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与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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